第84章 所谓英雄
王铁锤嘴衔着大烟斗，看着大雨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往下落，脸色阴郁，沉默着一言不发，尽管他心中烦躁不已，像有一百只小兽在乱踢乱踏。
狗日的倾盆大雨下个不停，从楼顶下水管道流下来的雨水在街道上汇集成一条条小溪，小溪交汇一处后又慢慢地变大。
王铁锤的视线瞅着窗外疯狂地从天而降的暴雨，仿佛黑沉沉的天马上就要崩塌下来。他的脸色也更加阴沉下来，眼神则由原先的迷茫变得锐利起来，面部表情显得十分沉着。
暴雨越来越紧，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，狠命地往玻璃窗上抽打。抽得王铁锤的心一紧一紧的，如同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的大雨从天空中倾泻下来，迅速地浇灭他心中残存的一点点希望。
但是，前侦察连长、现武装部副部长秦长江阁下敏锐地发现，王铁锤手中的烟斗里，那些烟丝儿在吱吱啦啦的燃烧，就像王铁锤眼里的血丝在燃烧，脑里的思绪儿在燃烧一样。他有些担心地估计，这雨要是再大一些，再狗日的疯狂一些，王铁锤就受不住了，整个人都要燃烧成一片浅白色的灰烬。
秦长江在武装部里的位子，就像一大家子人中那个排列老三的孩子，他在心里是崇拜大哥的。再说，他被军务区党委列为副团职里的后备人选，也需要他要与老大同仇敌忾，众志成城，共创辉煌。
秦长江从内心里认为，国家需要他们这样的人（他未加思索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放进“他们”之中），部队需要他们这样的人，忠诚于党，不折不扣落实上级指示要求，指哪儿打哪儿，任劳任怨。这些人往往对部队有着一辈子的感情。对于他们来说，是部队养育了他们，就像自己的家庭一般。他们忠诚着这个家，保护着这个家，眷恋着这个家。
这时，秦长江看到了王铁锤眼里出现一股狠劲，那是一种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英雄气概！
“罗政委，我建议，武装部立即成立抗洪抢险应急指挥部，加强应急值班，通知民兵应急连做好出动准备！”王铁锤这一刻的神情，特别像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某一位令人敬仰的英雄。
罗青海听到这话，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，“什么什么，我们准备抗洪抢险？征兵是我们的主责主业呀，我们在为国家的大安全征兵，这一点洪水的危害与整个国家安全利益相比，算得了什么？！”
王铁锤的**小眼大度地笑了笑，“政委，你说得确实没错，但是现在人都去抢险了谁搞应征动员啊。何况，这洪水无情，生命和财产说没就没了，而征兵，大不了我们打报告申请增加一天报多时间。”
“这能行吗？我们可不能在政治上犯错误，犯上那样的错误，一辈子便再难回头了。”罗青海谨慎地说。
王铁锤瞅着外面的暴雨，神情严肃：“不是我说大话，我们军队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，人民生命财产有危险，我们焉能视而不见，无动于衷？”
罗青海不无尴尬地一笑，“我这是担心出个啥意外，于武装部建设不利。既如此，那就按你刚才的建议来，我完全同意。”
秦长江在一旁不厚道地笑了，罗政委思想上这个弯转得快，明显要蹭热度的节奏。他在心里喟叹：英雄的格局与胸怀，与寻常人是不一样的，所谓英雄，重点不在于行为，而在于出发点。当一个人心怀悲悯、心怀众生，愿意为某项事业燃烧自己，他就是英雄。至于他怎么做，忍辱负重还是征战四方都没关系。
为了人民的利益！王铁锤这话说得不事张扬，又特别地高大上。罗青海学不来，他秦长江也学不来，这是独属于王铁锤的，一举一动皆打着强烈的王铁锤烙印。秦长江心中只有百分百、不掺一点水分和杂质的佩服。
他清楚，处于和平时代的英雄，必然遭遇人生的“天花板”，光环慢慢褪去，有一天突然发现，想横扫千军却有心无力，想仗剑天涯却廉颇老矣，人生会遭遇滑坡，开始体味到寂寞的味道。但秦长江自王铁锤任职后，看到的新部长却是一条硬汉，什么时间都没露过怯，服过短。
此刻，动员青年应征报名立即变成了应急指挥，王铁锤转换得特别自然，他这会儿也更像一名指挥若定的将军，准备应对一场与自然灾害抗争的恶战。
早饭前，武装部已全切换进入应急指挥模式，民兵应急连可在半小时集合完毕。王铁锤对军事科长曾海刚报出的数据，还是比较满意的，以至于，这个小小的喜悦掩盖住了因降雨给征兵报名动员带来的遗憾。这顿早饭，王铁锤吃得人欢马叫！
秦长江臭味相投地认定，这是王铁锤将此想像成了打仗，他才如此的亢奋，闻战则喜说得大概就是王铁锤这号人。
秦长江心里愈发地欣赏王铁锤了，与这样的英雄相处共事，就是有碗砒霜含量高达80％的鸡汤，老子也要含泪干了它！要的就是一个痛快，一个酣畅淋漓。
早饭后，王铁锤在院中的大雨里一圈圈的疾走，大雨滂沱，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，王铁锤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，他揣度过了，全国单为他一家放宽报名时间，希望极其渺小，也可以说根本没有可能性。
他在雨中一圈圈大踏步疾行，像在雨水中接受检阅，大雨很快打湿了全身，眼前一道道雨帘模糊了视线，每一步都溅起高高的水花。他开始在暴雨中疾跑冲刺，后来索性脱了浸透雨水汗水的上衣，拼了命地奔袭，就像回到了荷尔蒙爆表的新兵连。
罗青海等人则立在餐厅的门前，注视着穿着白背心地聊发少年狂的王铁锤，有欣赏，也有疑惑……
他们看不出来的是，从王铁锤脸庞上滚落的雨水中，夹杂着一滴滴不服输的泪水……
